正巧这时一个小丫鬟已经拿了一杯蜂蜜水过来,翩跹接过那水,随后又吩咐道:“再给我准备一杯热的蜂蜜茶过来,这喝了酒吹个风,要是不好好的调养下,怕是明日里就要头疼了。”
这下,那柳钰才注意到翩跹其实身上穿的很是单薄,喝酒喝得双颊通红,但如今风一吹也就有一点瑟瑟发抖,看起来倒有几丝狼狈,其实以刚才柳钰的耳力已经可以知道里面翩跹为了不让自己主子喝太多的酒,自己狠狠地灌了不少。
见着这样的翩跹,柳钰心下有些不忍。
看着翩跹轻手轻脚的再次合上门,柳钰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女子,这命途怎么也就这般不太平呢?
等着若蝶酒意下去了,翩跹还劝了句若蝶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是想开点吧,只要没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若蝶闻言,忽然一下握住翩跹的手,用力的捏了捏。
看着翩跹那满是小心翼翼的猜测的目光,若蝶忽然意味深长的抚着翩跹的那柔顺的发丝,道:“是啊,一切都会好的,翩跹,你记住。你值得更好的,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翩跹还以为这若蝶是在抱怨自己的身世,那侧室的地位给她带了多少的苦楚,翩跹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却也是明白个七七八八。毕竟枕边之人与自己之间隔了一个名分,任何正式的场合当中,那个人永远不属于自己,就像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一般。若是若蝶是个一般的女子,即使没有显耀的身世,但以她的心性,怕是宁死都不愿做人侧室,可偏偏,若蝶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若是想要报仇,若蝶和翩跹,必定要有一个人须得要挤入高层。其实若蝶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已是万分的幸运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世上还有多少人是逼不得已要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人当一个没有名分的玩物,只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呢?
翩跹这时也不好刺若蝶,只是笑了笑,很是胸有成竹的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洛翩跹,自是不会受委屈的。这世上让我受委屈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这话说的有些满了,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不多多少少受点委屈呢?更何况如今的洛翩跹只是一个高门庶女罢了,说白点,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平日里委屈受的也是不少,只是要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罢了。可是如今想要劝慰若蝶,翩跹自是不介意将话说得满一些。
翩跹送走若蝶之后,一番洗漱之后,就想要上床歇着了,可就在这时,翩跹眼尖的就扫到还放在自己书桌上的那本《殷国实录》,当下睡意全无,于是剪剪灯芯,挑亮些烛光,移到书桌那边,不由的再次翻开了那本书,书的正中的扉页上,夹着一副小像,翩跹再次徐徐展开。
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谁呢?”
而话中的人眉眼微调,眼中似是含着盈盈春水,似是有着千言万语想和翩跹说。但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翩跹看着话中人兀自出神。“砰。”忽然翩跹不远处的灯芯忽然一爆,翩跹吓了一跳。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有种不好的感觉。
翩跹再次看向这画中的人,忽然,眼尖的像是发现了什么。
翩跹不由的拿近一些看去,细细辨认一番,这人手上的镯子怎么这般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等等!好像自己真的见过!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就是自己在五岁的时候潜入师傅房里偷酒喝的时候,差点打碎的那个玉镯!
莫非?这人和师傅……
翩跹心里忽然冒出一抹寒意,缓缓的将小像折起再次夹进这本《殷国实录》当中,忽明忽暗的烛光映衬着翩跹的脸上很是阴沉。忽然,像是很多东西都联系在了一起,为什么师傅会那般的照顾自己,为什么师傅会那般的纵容自己,自小到大,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使和如今的礼法不合,可自己的师傅还是依旧会费尽心思让自己做到。
曾几何时,翩跹还听过这样的传闻,师傅不单单是对自己纵容疼惜,甚至对于自己的母亲也是那般宠溺纵容,就像是养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知为什么,翩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凉,忙吹了灯,将自己裹得好好的然后塞进了一床的棉被当中。
翩跹这边强迫自己睡觉,不久倒也是沉沉的睡了过去,而远在平南王府别院的梓令老人,却是一夜无眠。
今天听到那自战场上传来的消息,梓令老人心下是五味杂陈。
今夜又在自己的房里摆上了酒。掏出那揣在自己怀里已经是四十多个年头的小像,和那裹得好好的玉镯,梓令老人那原本明亮的眼神,一下就灰暗了不少,一下就像是衰老了不少一般。
那泛黄的小像当中,一个少女正托腮远望,嘴角含笑,似在想着什么。那女子容貌精致,这微微一笑,就已是倾国倾城。若是这小像让若蝶或是赵旭看到,第一反应都会说,哎呀,这人长得好像翩跹啊……不过就是比翩跹多了几分纯真和善良啊……
纯真,善良……是啊,那可不就是她吗。那个他恨不得捧在心尖尖上去疼爱的女子……梓令老人的耳边忽然就像是又传来那个丫头那脆生生的呼唤,五哥,五哥,五哥……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把梓令老人又拉到了那个时候,那年,他还风华正茂。而她,也仍待字闺中。
安德十三年夏,陵城,城郊小院。
"五哥。"
姜澶本埋头苦读,一听这声音,忙外看去。
一个少女正探出小半张脸,努力往自己房里张望着,美目盈盈,肌肤胜雪,青丝如瀑,即使只露出小半张脸来,也能看出这少女有的是倾国之貌。
姜澶温柔一笑,对着门外的少女道:"还不快进来,外面暑气正盛着呢。"
一听这话,雪芊二话不说就躲进书房来,拿起姜澶放在桌上的折扇,就扇了起来,不满道:"这天也太热了吧,我一出门就觉着要被晒化了。"
姜澶递上杯晾好的茶,笑道:"你平素畏寒惧热的,这么热的天你出来作甚。"
雪芊顿住手里的动作,脸上泛起了微红,低声道:"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姜澶无奈的叹气道:"唉……我们小芊芊长大了,五哥再也管不了你了。"
"我……"雪芊听到这话,就要辩白,可一对上姜澶带笑的眼睛,心里就换了个主意,便笑道:"是啊,那五哥哥以后就别管芊芊了,赶明儿芊芊就嫁的远远的,别让五哥哥见着烦心。"
"你敢!"姜澶一把抱住芊芊,佯怒道:"哪有女孩家动不动就说嫁的啊,你这样出去不是给你五哥丢脸吗……"
雪芊低着头掩饰那璀璨的笑意,道:"我这陵城才女的名号还不至于给你丢多大的脸呢,所有你就……"
"这怎么行,怎么说我也是看你长大的啊。"姜澶说完话,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要不,你五哥勉为其难,就把你给娶了吧。省的你这丫头出去……"
雪芊不满道:"我才没那么差!我还怕五哥太傻以后娶不到媳妇……"
雪芊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澶搂进怀里,雪芊只听到姜澶胸腔传来的声音,"是啊,你五哥太傻了,你也太笨了,要不我们就凑一对好了。"
雪芊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上脸上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澶也察觉到雪芊的僵硬,笑的把雪芊搂的更紧,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个时候,你只要点头就好,其他的不用你管。"
这下羞得雪芊更往姜澶怀里钻,耳朵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姜澶见着雪芊这般模样,继续道:"难道,你不中意我?不然就算了……"
姜澶说着说着就要推开怀里的雪芊。谁知雪芊却搂住了姜澶,把头埋在姜澶的肩上,微微点了点头。
姜澶更加抱紧怀中的人儿,那温柔的笑容似是能醉倒一片春光。
……
想到这里梓令老人嘴上的笑意更是也竟是要醉倒一片春光。
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梓令老人一时兴起,竟然径直拿过自己久不舞动的宝剑,一跃而起,就着酒意,就在王府旁边的林子里肆意的舞动了起来。梓令老人自幼习武,舞起剑来自是虎虎生风。但不知为什么,这舞剑的速度却是和一般时候还要慢一些,像是在和着什么节拍一般。
不知何时,这林间起了雾气,这雾气不由的迷了梓令老人的眼,刹那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让他原本灰暗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那是安德十四年春,那年……他们正青春年少。
“姐姐上次出嫁时那首曲子叫什么,你教我弹吧。”雪芊抚弄着古琴,抬头看向正在练剑的姜澶。
姜澶闻言收了剑,佯装不解的问道:“那首小调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弹过。”
“是,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雪芊脸上发烫,低头抚弄琴弦,嘴硬道。
姜澶也不戳破,放好剑走到雪芊身边,一把搂住雪芊,淡笑道:“你还真笨啊……看来我提早叫我娘去提亲果然没错呢……”
“真的!”雪芊一下从姜澶怀里窜了起来,笑靥如花。
姜澶宠溺着搂紧了雪芊,喃喃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亲自弹这首曲子给你可好?”
雪芊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有道:“谁说你没骗过我啊,你想想,小时候说要教我骑马,到现在我连马都没见过;那时候说要带我泅水的,最后还不是没结果,更有,你说过要教我施针,不也没兑现吗!还有啊……”一说起这些,雪芊恨不得拿张纸把所有事都记下来。
看着雪芊恨得牙痒痒的表情,姜澶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趁着雪芊没注意,一下吻了上去。
“这些事等你嫁给我后,我定教你,决不食言。”
雪芊傻傻的点点了头,脸上的红晕羞煞了一旁的桃花。人比花娇,说的怕正是如此。
“叮咚!”
梓令老人手中的宝剑忽然就掉了下来。梓令老人猛地一怔,随后僵硬的弯下了腰,缓缓捡起手中那把剑。
忽然,梓令老人不动了。随后缓缓蹲下了身子,竟像是个孩子捂住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佛曰,人生三大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经历一种已是痛苦不堪,更何况……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竟曾经一下经历了三种。每当想起,那撕心裂肺的苦痛,又怎么能轻易忘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