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是天塌下来,只要有我顶着,就不会离开我。可你最终还是走了。”他轻轻抚摸着这把冰冷的剑,心中不断地感怀着千金往事,“萤萤,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就这样舍得撇下我离开?你大可以继续浪迹江湖,至少告诉我,你还活着。可你偏偏选择了这样极端的方式了结了自己!你不说,我又怎么能知道,我该找谁,来替你解恨?”
然而,昔人已去,活着的人,只有留恋的份。但他不想一直留恋下去。因为他总是相信,也许她还在,只要自己为她付出了这三十年来即便是坐拥佳丽三千也依然爱她的真心,那她,还是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午后时光漫漫,睡过一觉的梦晴只觉倍感无趣,便领着紫怡四处走走。彼时池塘边清澈清新,又因秋风的吹洗,变得更加凉快。梦晴见着一群又肥又大的鱼正向自己的方向游来,争相张开着嘴,似乎在祈求着属于它们的奖赏。梦晴微微一笑,从紫怡手中接过了鱼饲,用心地喂着它们。游鱼们得到食物,越发猛烈地抢着。得到食物的鱼儿却还不肯走,仍赖在那里,试图阻止后头那些眼红的鱼儿。梦晴一个得意,将鱼饲又投给后头的鱼儿,一时间,鱼塘中的鱼,变成了一场热闹的打水仗,尽情嬉戏。
“梦妃,您出来已经许久了,不如回府吧。”紫怡拿出百年难得的好语气好生劝道,说到下半句,又不经意地低了头,“这个时候,恐怕六皇已经回了。您要是再不回去,只怕……六皇会担心您的。”
梦晴听出了言外之意,知她心急于见着允璃,但自己顾及身份,又不敢与自己对着来,只好借着自己以便能回府好多看他一眼。于是,她只莞尔一笑,一副悠然自得地继续望着塘中的鱼,道:“那就让他多着急一会吧,本妃不急。”
“可是……”她想了想,又道,“六皇把灵曦姑娘交给了梦妃。待他回府后,发现梦妃不在,一定会责怪梦妃为何不待在府上保护灵曦姑娘的。奴婢也是为了梦妃好,还请梦妃尽快回府。”
见她说得诚恳,梦晴暗地里一笑,竟越发耍起性子来:“那敢情好啊!本妃就此消失一阵子,好让他明白,究竟该着急一下他的妹妹,还是本妃。再说,这池里的鱼都还没吃够呢,本妃怎能独自扔下它们就走了?”
紫怡偷偷地白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但心里早已随着心跳的加速,变得不安分起来。
良久,当她不再继续喂着鱼儿,当鱼儿都因为没有食物而不欢而散时,梦晴这才开口说道:“紫怡,你觉不觉得,其实喂这些鱼儿,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虽说是秋初,但夏日的余热依旧没有散去。暖烘烘的阳光,似一种无形的风,穿梭于整个紫禁城中,将它的闷热发挥到极点。紫怡,便在这样的情绪的不安中,变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面对着梦晴温柔的话语,她以无趣而冷冰冰的态度,像一名趾高气昂的胜利者一样,看不惯她自认为最奢侈的问题,冷冷地绝情道:“喂鱼有什么值得好高兴的?依奴婢瞧,这等自认为修身养性的事,只有那些自以为清高的凡夫俗子才会去做的吧?”
这样明目张胆地将梦晴比作了下等人,可见在这样人人藏心的深宫之中,无人会像她一样,能心直口快地指责自己的不是。即便是亲如灵曦,面对着自己的错误时,却也是甜甜地一笑,然后私下替你纠正了过来。梦晴想:是多久没有人像她那样对自己说实话了?恐怕,是很久了,或者从来没有。
于是,她并不生气,只是继续以最温柔的语气缓缓说道:“你自认为是凡夫俗子该做的事,可在你最在乎的六爷眼中,却真真是件极其幸福的事!”
一提起允璃,紫怡的心,一下子从万丈寒冰的冷冻中融化了出来。她忙摆出一脸要讨教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不就是喂鱼吗?放眼望去,别说是宫里的人,便是乡野人家的孩子,都懂得去喂鱼。如此普通不过的事,六皇为何会觉得幸福?”
她笑笑,望向了平静的湖面,娓娓道来:“方才,你也看见了。我走了过来,那些鱼儿便会游了过来,拼命地祈求着我能给予它们一点食物。我每喂一口,那些仗着自己力量强大的鱼便会努力地挤开所有的鱼,自己享受着食物,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但,我偏偏不让它如意。所以,我便将鱼饲投入了更远的后头,那些被挤在后头望梅止渴的鱼便仿佛看到了希望。这样一来,整个湖面,便会显得不再平静。”
紫怡听得糊涂,忙不好意思地问道:“奴婢还是不懂。”
她笑笑,说道:“其实喂鱼同做人是一样的。方才本妃之所以会觉得有趣,是因为本妃主宰着它们的粮食。看着它们相互竞争,自己却是乐在其中。正如六爷所希望的那样。知道为何人人都想争那九五至尊吗?因为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看着自己最讨厌的人互相矛盾,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因为他们谁也不会知道,当他们自以为为自己争得一席荣华富贵时,最得意的看戏者,正是那位什么也不做便能得力的人。因为,没有人能主宰他们的主人。”
紫怡若有所思,不语。
梦晴靠上前去,收敛起满脸的微笑,颇有严肃地继续说道:“你觉得,以当今这样的局面,我们还需要这样争锋相对吗?”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六爷有情,所以你才会记恨于我。看到六爷宠我,你心里也过不去。也是,换做我是你,我也会过意不去,甚至想杀了自己的情敌以取代她的位子。可是即便真能取代了又如何?如若六爷的心不在你身上,努力地做一个贤妻又能如何?贤妻,呵,我想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厌烦的。明明在他身边,他却同你说了一大堆别人的好。假使有朝一日,你厌烦了,他一定还会找到别的女子来诉苦。这样一来,你还能有整日陪在他身边的机会吗?你我既然都是六爷的人,那我们该想的,不是如何起内讧,试图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把对方挤压下去,给六爷压力,而是应该不计较付出的代价,辅佐他走上那个能够主宰一切的位子。事到如今,本妃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还要这样与本妃过不去吗?”
“梦妃,奴婢……”
她抿了抿唇,并不去看她。总之,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之后,紫怡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那是她自己的事了。
“好了,在外逗留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紫怡慌忙跟着。但这一路上,却总是在思虑着梦晴的话来。
回府的路,有些漫长。似乎已经走完了宫中一样,当前头出现了两条路时,她忽然停住了。
“梦妃,怎么了?”紫怡见她望着脚下的路举棋不定,忙指着右边的那条路说道,“这条,是回府的路。”
但,她却选择走了左边的路。
“梦妃,您走错了。”
她不回身,只一步步地往前走:“我想再在外头逗留一会。你若想回去,那就先回去吧。”
紫怡摇摇头,还是跟了上去:“奴婢答应过六皇,要寸步不离于梦妃身边,保护梦妃的安全。梦妃若不回府,奴婢也不会回去。”
她轻微一笑,怡然道:“随你吧,你终究还是听他的话。”
这条路,她许久都没有走过了。是啊,很久了。因为,她只走过一次。而那一次,正是她向那个人坦白了一切,冰破前嫌的时候。
亭子还在,他人,也还在。只见他支身站在那里,背对着所有的万千世界,眼前只能看到的,是一片被藤蔓掩盖住的墙壁。这样一个四面不透风的地方,那是行人绝不会来的绝佳之地,更何况是他这千金之身呢?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心静下来而已。
紫怡立刻认出了他,立时睁大了眼睛,道:“那不是……五皇吗?”
梦晴点点头,眼睛一直停留在他的背影上:“你在这把风吧,我去会会他。”
紫怡不明她又要做什么,但也只能遵守命令,站在了原地等待。
她一步步地靠近,那身上飘着的阵阵淡淡花香,吸引了他浮出水面的回忆。允玦不敢回身,只自顾对着这一片藤蔓说道:“你还是来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里了。”
梦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声线颤抖地说:“我没忘,可是我又哪里敢来?这个地方,是我和你言归于好之地。可是光有回忆又有何用?五皇只怕已经快要恨死我了吧?可是我的苦衷,谁又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