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内斗 Ⅱ(1 / 1)

邓三的集合训话,邓舍没有去。他怕自己会在士兵们面前再次失控。

回到院子里,他吃了点东西。亲兵收拾好屋子,找来一条还算完整的席子和两床被子,又在火盆中生上火,请他休息会儿。闭上眼睛,惨死的孩童、可怜的女人仿佛又到了他的面前。他痛恨自己的一再退让,痛恨自己的懦弱,他认为他才是造成这一幕惨景的罪魁祸。

我如果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早一点派出人去巡查;往更远说,我如果能在屡次的抢劫中坚持立场,和邓三针锋相对,使得他明白军纪的重要,严厉约束部属。或者,就不会出现今天的事情。

是该改变一下了。结合前世的知识和穿越后的见闻,他深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潜藏着一只野兽。杀戮、鲜血、强势的地位,往往可以使得一个人兽性压过人性,这也是为什么古今中外所有的战争中都会出现很多惨不忍睹的悲剧。

今天的事情或者只是个例,也许只是在败亡局面下,受不了重压的一个泄。不过如果不加以控制,任事态继续展。这一支红巾,迟早沦落为兽兵。这不但和他的道德观冲突,更会使得这支军队走向自我毁灭。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及早促使邓三做下决定。

但是他又知道,眼下新拢残兵,逃亡途中,无论邓三还是他,都还没竖立起足够的威信。贸然约束军纪,只会出现反弹。

现在不是时机,那什么时候是时机呢?

强烈的自责、焦虑叫他翻来覆去,他以为他肯定睡不着。但是伤势、疲惫、冲动后的精神疲乏,这一切让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时,阳光很弱,他叫醒躺在床边地上睡觉的亲兵:“什么时辰了?”

亲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挣扎着起来,望了望窗外:“天亮了。”

邓舍睡了一天一夜。充足的睡眠,让他精神充沛,身上也有了力气。他起了床,到院子里小心地活动身体,大部分伤口已经收口,不是很疼了,痒痒得难受。

他听见厨房里传出点响动,走过去,隔着窗看见里边捆着个女人。手脚绑定,嘴里塞了团破布,身上搭了条破烂流丢的被褥。依稀眼熟,是昨天那个被摔死孩子的女人。女人没睡,扭动着身体,也看见了邓舍,停下来动作,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邓舍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

亲兵揉着眼睛:“老当家的命令,请少当家随意处置她。”

邓舍明白邓三的意思,处置,就是补偿的意思。邓三这是在给邓舍减轻愧疚的机会,知子莫如父,虽是义父,从小看到大,邓三还是很了解邓舍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妇人心肠,——你大爷的,小时候读私塾读傻了。”他曾经这么评价邓舍。

邓舍呆了半晌,逃跑似的避开女人仇恨的眼光:“等我们走了,给她留点粮食。”

亲兵一边用抢来的粮食弄着吃食,一边答应了。饭里还有点肉:“文四爷搞来了条狗,昨晚上专门给少当家送了点。”

刚扒拉两口饭,邓三的一个亲兵骑马来到。邓三让他来看看邓舍起了没有,起来的话,就去村头祠堂,参加军事会议。

“这么早?是讨论下一步行动?”邓舍抓紧狼吞虎咽几口,抓了几块狗肉,剩下的分给了亲兵们。

“不是。”邓三亲兵说道,“昨儿下午就决定了下步行止,去上都。因为少当家还在睡觉,老当家就没叫打扰你。”

“哦?”去上都是内定的,邓舍很关心其他人的态度,“别的人都同意吗?”

“只黄千户有点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大人们,都没意见。”

邓舍放了心,只要大家都没意见,什么都好办:“那今天开这个会干什么?”

亲兵牵来了马,邓舍翻身骑上,又伸手要过马刀、长枪。这是在长期战争中养成的习惯,不管去哪里,兵器不离身。这个好习惯在好几次遭遇伏击、夜袭的时候,救了他的命。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但来的时候听老当家骂人,大概是……”邓三亲兵迟疑了下,还是说了下去,他觉得提前让邓舍知道,能让他早做准备,“有几个人在背地搞小动作,拿少当家昨天杀人的事儿做文章。”

意料之中。

是谁在私下煽动,邓舍也能猜出。他没说话,催了一鞭,加快马。杀人之后,他就猜到有这个后果。他再没本事,穿越来的,也到底见过些古人没见过的东西。所以在他昨晚思考整顿军纪时,就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开忆苦大会。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肯定不成。红巾绝大部分泥腿子出身,想办法引出士兵们的共鸣,他们自然就可以理解。这就够了,长时间的战争已经把士兵们从质朴的百姓改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机器,他不求立刻获得支持。他也没办法立刻获得支持。

祠堂里坐了五六个人,邓三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正在讲些什么。

一边是文华国,另一边的位子空着。再往下,是关二哥关世容、二楞子罗罗国器。李和尚李子简没有坐,摸着光头靠在一根柱子上;黄驴哥仰着头,盯着屋角的鸟巢看,好像它比邓三说的话更值得他去注意。

看到邓舍进来,邓三停下了话。罗国器第一个站起,——所有的人之中也就只有他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满是笑容,笑容里带着点谁都能看出来的殷勤和关切:“邓百户,无恙了吧?小人看你,精神可是好多了。”

关世容对邓舍点了点头,文华国大大咧咧地指着对面的空椅:“坐这儿。”

黄驴哥本想保持姿势看鸟,但想到了邓舍在他逃命饥饿难耐之时,适时地送上过干粮。堂堂嫡系千户,自然不会把一点干粮看在眼里,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何况邓舍往日也颇有战功,又懂上下礼节,算个可造之材。

所以,他觉得不便把对邓三的不满,加到邓舍的身上。便放下了头,也笑了一笑,表示他有不搞连坐的公正,以及竭力为红巾掘人才、以报关先生提拔之恩的忠诚。

他很希望邓三们能看出他善待邓舍的苦心,——他希望邓三能够像邓舍一样讲究上下礼节。可又担忧邓三这个粗夫的智商看不出他隐藏笑容之后的意味,想到这里,于是又调整出庄重的声音:“到底年轻,稍一休养,就生龙活虎。”他加重语气:“我们大宋,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邓舍连连谦逊,一一问好,谦让着请黄驴哥、李和尚坐。黄驴哥摇了摇手:“你有伤,你坐。”他很满意邓舍的谦让,决定一会儿事情不可开交之时,帮邓舍说两句话。抛开欣赏一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来自一个系统的。

李和尚哼了一声,不再摸头,挺直了身子,一眼不瞧邓三,只问邓舍:“小邓百户,想必你也听说了。你英雄救美不要紧,兄弟们可却因为这事儿,一个个都惶恐不安。四五百人,要是闹起来,只怕……”他哼哼两声,不肯把话说完,以给邓舍留下想象的余地,加深印象;然后摊开了双手,质问,“怎么办?队伍还带不带?咱还怎么往前走?人心都散了!”

文华国打断了他的话,他嗓门本就大,这会儿更是声震屋梁:“你哪只眼瞧见人心散了?那狗东西就是该杀!实话告诉你,那是我不在场,我若是在场,早把他凌迟八块!罗秀才,你是读过书的,你说,小孩儿都不放过,这还是人吗?”

“那倒是,那倒是。”罗国器连声称是。

“我最敬重你们读书人,吐口唾沫砸口钉,你说句公道话!”文华国不肯放过罗国器,锤敲钉子,非要他表态。

罗国器毕竟是读过圣人书的,但让文华国一逼,总不能说昧心话。何况,因了他得罪过王士诚,平时和李和尚交集不多。偶尔军事会议上见面,李和尚们对他也都是带答不理的,一些趋炎附势的军官还往往嘲讽戏弄。对李和尚,他没好感,对王士诚部,他更加没归属感。

再进一步,从他本心来讲。他是有点偏向邓三的,他的本部在逃溃途中,死的死、散的散,一干二净。换了李和尚主事,他现在这个百户,肯定是要换一换人的。

眼下形势,王士诚部虽然占了多数,然而军官少,士兵来自十二个千人队,互相不熟悉,乌合之众。邓三本部虽然只有四十几人,然而团结,从其行走、言谈就看得出来,个个都是久经厮杀的好汉。这两边真要火并起来,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种种原因,他的圆滑,让他不愿意得罪任何一边,只好说道:“小人的意见,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军中的这股子,……啊,怎么说呢。这股子暗潮,给化解了。”

“化解?怎么化解!”李和尚对罗国器的回答大为不满,他狠狠瞪了罗国器一眼,转而去问关世容,“老关,你说!这该怎么化解?”

祠堂争吵种种,关世容漠不关心。他不傻,他知道这背后是两股人在争夺这支拼凑败军的指挥权。从出身讲,他该支持李和尚,可那又有什么用?难道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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